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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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剧《非杀人小说》原著小说阅读平台介绍

  • 作者:大闷头
  • 2024-01-15
  • 来源: 网络

《非杀人小说》自从开播就让很多人喜欢,不少观众每天都在等待更新,那么台剧《非杀人小说》原著小说阅读平台介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想要了解台剧《非杀人小说》原著小说阅读平台介绍的小伙伴,就快点来看看小编的整理解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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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兼记者李桐豪的短篇作品《非杀人小说》曾荣获林荣三文学奖,故事以一宗公寓离奇的空姐命案为开端,在一对伴侣看似平静如水的生活中掀起汹涌暗潮。从解谜到真相大白的过程中,这对伴侣之间过往的矛盾、当下的猜忌逐渐浮上台面,表面写的是杀人与案件推理,内核却是探寻一段爱情关系里彼此、自我与人生种种面向的拉扯。全篇仅有一万字,但精巧混合悬疑、推理、爱情多种类型元素,李桐豪一贯的犀利笔锋,加上精准而明快的推进节奏,写出了深度与娱乐性兼具的故事。

台剧《非杀人小说》原著小说节选

星期四,猴子去考试

张先生向来循规蹈矩,人生中最大的罪过不过是在图书馆借来的书画线写字,然而下班在自家公寓大楼门口看见警车,心脏还是猛烈地跳动起来。

警车车顶警灯闪烁,左红右蓝。在出版社当编辑的张先生想起以前编过一本科普书,知道蓝红双色是冷暖两色系的原色,如此鲜明对比更能引人注意。那些对生活一点实质帮助也没有的冷知识,张先生总是记得比谁都清楚。

张先生走进中庭瞧见人群簇拥着一名警察。

“张先生,你们那个五楼之一的空姐出事了,凶杀,怪可怕的。”二楼的洪太太看见他,忧心忡忡地说着,咧着嘴,面颊肌肉隐约地抖动,像一种笑意。

“张先生吗?”那警察将头转向他,问他是否认识五楼之一的苏小姐,星期三凌晨一点是否在家、是否听见有人争吵,看见可疑的人进出?群众目光全都转到他这边来了,张先生低下头,怪不好意思的。“不算认识吧,就是在电梯碰上会点个头。”“是的,我在,可我睡了,并没有听见什么。”

张先生有问有答,回话的时候脑中却浮现出苏小姐的脸。

一回下班回家他钻出捷运站不巧碰上一场雨,他撑伞站路口等红绿灯,一名女孩靠到伞的边缘来,他转头发现是苏小姐,他们如同在电梯相遇那样略略点头。

“好端端的,就下起雨来了。”女孩说。

“欸。”张先生搭腔。

两人挨在伞下,静待绿灯转亮。他暗暗将伞挪过去,肩膀暴露在黏答答的雨水中。绿灯亮了,苏小姐侧过头对他说谢谢,然后用手掌护住额头,疾疾奔走起来,张先生见状便大踏步向前与她并肩。

“哎呀,不用了,”苏小姐笑说:“雨不大,马上就到了。”苏小姐额头、头发全是雨水,语毕,又钻进雨中。张先生手上的伞撑着不是,不撑也不是,索性收起来,亦步亦趋陪她淋了一路的雨。

苏小姐脚踩一双长筒及膝的红雨靴,张先生注意到她似乎很爱那双靴子。在另外一个晴朗日子里他与张太太在电梯遇见她。牛仔裤、棉格子衬衫和那双红雨靴。他背地里与张太太议论这女的大热天也穿雨靴,真怪。张太太笑出声来,“那是威灵顿靴,一双要四、五千块,戴安娜王妃、林青霞、凯特摩丝都穿的,什么雨靴?!你太可笑了。”

张先生心不在焉地想着往事,他悄悄地退出人群,开信箱取信。走到电梯门口,眼看电梯门正要阖上,并步上前按了开关钻进去。里头站着住三楼的王太太和四岁的男孩融融、住四楼的老妇人,抿着嘴像埃及狮身人面像般严厉,身后的印佣怀抱红色贵宾犬。他低头说声不好意思,见门阖上了,又徐徐敞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那是四楼的另一个住户。那人愣了一下,然后说:“喔,你们先上去好了。”

电梯门阖上。“妈妈、妈妈,那个叔叔最讨厌狗了。”融融说。王太太摸着融融的头要他不要乱说。“真的啦,”融融不甘寂寞地念起童谣,“星期一猴子穿新衣,星期二猴子肚子饿,星期三猴子去爬山,星期四猴子去考试……”融融抬起头对王太太说:“妈妈,妈妈,今天猴子要考试啦。”

今天星期四。

张先生来到家门口,见对门已拉起黄色封锁线。他掏钥匙开门进屋,第一件事即打开电视转新闻台,他转身搁下钥匙和公事包,脱衬衫西装裤换运动短裤,“新北市板桥区前晚发生一起离奇死亡案件,一名三十岁的苏姓空姐今早被发现陈尸家中,背部、胸前有多处刀伤。鉴识人员表示,苏女横躺在大门边,然而令人费解的是餐桌摆着鲜花、烛台和红酒,并无打斗的迹象,且大门门链锁上,形成推理小说那样的密室,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有待警方进一步厘清。据了解苏姓空姐一个人自住,家人多在国外,只有一个妹妹住在新竹。因为周三出勤未到,公司联络空姐妹妹,妹妹来到空姐住处,发现大门反锁,找了锁匠铰断门链,才发现死者躺在血泊中,研判死亡时间约周三凌晨一点到两点左右……”张先生听着新闻,脑中冒出一段钢琴旋律,那旋律相当熟悉,但他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他带着那段钢琴旋律打开了冰箱,一个个乐扣保鲜盒堆叠在一块,全出自张太太的手笔。张太太在报社当编辑,下午三点钟到公司。她中午煮好饭菜约莫两点钟出门,回家大约是半夜十二点,因就寝、起床时间不同,和张先生分房睡觉。作息不同的两个人基本上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生活。

张先生独自吃饭洗碗看电视倒垃圾,日子和其他的日子相较没什么两样,可今天不同,今天他家隔壁死了一个人。他躺在沙发上,一边读《邮政法考前猜题》,一边在各节的整点新闻温习悬案的种种细节。

半夜十二点张太太回家,他对张太太说隔壁那个空姐死了。

张太太说她知道,她晚上还处理到这个版面。她说张先生出门没多久,电视台记者警察全来了。张太太说着说着便岔开话题她说她星期六放假要回斗六一趟,她外公失智愈来愈严重,连舅舅也不认得了。她星期五一下班就搭夜车回去,星期日上午从斗六回来就直接进报社上班。张先生问是否要陪着回去,她说不用。她走进浴室盥洗,然后隔着门呼喊:“过一阵子再去跟房东杀价,先前姿态摆这样高,现在好了,房子旁死了个人,没准还能多砍一成。”

张先生与她道过晚安然后回房。他躺在床上,可是一点也睡不着,他如同喝了咖啡那样亢奋,太阳穴隐约有什么跳动着。时间也许过了一个小时,也许还要更久,他懒得看表,并不知道。他起身到厨房喝水,张太太看完电视早已回房入睡。家里一片安静,冰箱压缩机嗡嗡作响。楼上住户似乎有人刚洗过澡,天花板上哗啦啦的水声沿着排水管往下窜。他脑海中突然又冒出那段旋律。

肖邦。《夜曲》第九号第二首。

他想起来了,苏小姐被杀的那天晚上,他听见墙壁对面传来萧邦的《夜曲》。新闻中一个一个的关键字如琴声一样迸出来:红酒。刀伤。门链。他们两户人家空间格局是一样的,客厅挨着客厅,浴室贴着浴室,生活像镜子一样清楚地对映着。黑键。白键。黑键。白键。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看见那个女人端着红酒杯以行板的速度在屋里走动着,她在悠扬而恬静的旋律中被刺了好几刀,每个音符都沾满了鲜血。

张先生悄悄地走到门口,挂上门链,便制造了一个密室。“刀伤穿过肋骨,直达心脏冠状动脉,大量出血压破心脏,引起心包膜填塞……”他想起新闻报导中的内容,那多像是推理小说中常见的字句,而如今他也活在一本杀人小说里了……

星期五,猴子去跳舞

张先生整夜没睡好,但隔日仍精神奕奕地到出版社去。早上九点半他准时进公司,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扭开檯灯就是一个漫漫长日。联络作者确认进度、填印版单、跟国家图书馆申请ISBN、叫纸繁琐的庶务日復一日,但今天有些小小的变动。他快快地把手边的事做完利用空档悉心地阅读空姐凶杀案的网路新闻讯息铺天盖地而来,空姐的三围、情史、部落格,上过综艺节目素人正妹卸妆的YouTube都被起了底,简直跟抄家一样。张先生心想,人在断气中结束生命,可在杀人小说里,故事却在人死之后才开始。报纸说警方调阅大楼电梯、前后门和停车场监视器录影带,发现并无可疑人士进出,若非自杀就是大楼内住户所为。换言之,那是密室杀人,双重的密室。他打开Word档,在电脑上打上了几个字。

一楼:管理员先生。

二楼:洪太太一家人;二楼之一:一对gay couple?

三楼:王太太、融融一家人;三楼之一:?四楼:怕狗的男人;四楼之一:杨老太太和她的印佣

五楼:张先生张太太;五楼之一:苏小姐。

六楼、六楼之一:?

七楼:摄影师;七楼之一:?

八楼、八楼之一:?

电脑上的问号是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些邻居是谁。邻人的脸都像英文生字,看上去既眼熟又陌生,期期艾艾念不出来。他坐在办公室椅子向后滑开,凝视着电脑,嫌犯就在这名单当中了。他看着这份名单,非常雀跃,彷彿那些字句可以组成一篇小说。他脑海出现了一个句子,“张先生向来循规蹈矩,人生之中最大的罪过不过是在图书馆借来的书上画线,然而下班回家在自家公寓大楼门口看见警车,心脏还是勐烈地跳动起来......”

年轻时创作的热情又回来了。

张先生年轻的时候写过一些小说,在BBS亦好发尖锐文学意见与人笔战,但张先生后来发现自己资质不过平庸,文字魔力又没有强大到足以掩饰人生经验的匮乏,不过认清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坏处,至少不用在文学奖季节开奖时忍受一遍又一遍的失望。而他也犯不着因为读懂几本罗兰·巴特、米兰·昆德拉,就必须追求与邻居那一班三姑六婆不同的价值观。

此时此刻他非常亢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下来。连女主角的性格、个性都是现成的,摆在那儿等着他去抄袭。他点进了她的部落格,首页是她在一盘义大利面前支颐微笑。网页文章大多描述她在国外买来的包包香水战利品,也开放代购。

她在自我介绍的栏位上写着:“一百分的男人难找,不如找十个十分的凑齐一百分,套句松嶋菜菜子在《大和拜金女》的话:接吻只有两种,一种是和有钱人的接吻,另一种是和穷人的接吻。没有钱的男人,管他是死是活,我都当他不存在。我的人生不是餐厅、客厅就是咖啡厅。姊妹们,一起享乐吧。”

空姐的部落格就叫做“三厅电影”

美丽、拜金,这女人完全符合推理小说的刻板想像,脸上根本就写着尸体或者凶手两个字。张先生心想如果这女人落在阿嘉莎·克莉丝蒂手上,她会怎么死?如果是瑞蒙·钱德勒,他又会如何透过菲利普·马罗的嘴,奚落这一切?说说宫部美幸吧,这个日本大婶应该会对这一切有更温暖的解释。

张先生想到一个节骨眼上卡住了,起身上厕所,看见社长先他一步走了进去,于是调头走往茶水间,里头有哗啦啦的笑声,几名编偶像写真集减肥书的同事躲在里面像在讲什么八卦,看见他进来,噤了声,张先生倒了一杯茶离开,然后听见背后炸起哗啦啦的笑声。这些年纪小他近一轮的同事没有排挤他的意思,他们只是与张先生不搭嘎。张先生并非食古不化的人,他用脸书,也会对朋友转贴堵烂时局的文章按赞。他甚至知道综艺节目上那些长得像路人,歌声却无比嘹亮的人是出自哪个歌唱节目、哪一届的。然而他比较像是海外侨民,隔海接收故乡的一切。他们是另外一国的,已婚者之国。可是张太太肌腺瘤难受孕,婚姻八年没有小孩,与社长、总编们那些绕着孩子打转的婚姻生活又不尽相同,他们比较像新移民,被陌生的风俗包围着,所到之处都是他乡异国。

下午六点半下班时间一到,办公室的同事有相约看电影,有要去跳佛朗明哥舞的,也有吆喝着去吃麻辣火锅,有人客套地问他去不去。他笑笑摇着头,孤立于所有饭局、派对、约会之外,晚上七点钟准时回家。

上楼前开信箱,电话水费帐单、大润发折价印花、宠物旅馆的传单、烫金雪铜纸的春夏女装型录。扁薄寒酸的帐单是他的,华丽厚重的服装型录是苏小姐的。他住五楼,苏小姐是五楼之一,邻居的信件总是投到他的信箱来。

他握着百货公司VIP之夜封馆派对手册,护照尺寸大小,刷刷翻过,香奈儿羽毛珠宝腕錶LOEWE限量鳄鱼皮手袋、CHAUMET蓝宝冠冕,种种奢华物件在纸面上发光,请帖上藤蔓一样捲曲的英文,如某个异国签证上的字体允诺一个他们无法企及的远方。

来到电梯门口,一名白衣黑裙的高中女生站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苹果,张先生不动声色地盯着那苹果上的齿痕和唾沫。两个穿着同样款式背心短裤的短发男子牵着一只柴犬从外头走进来,张先生彷彿干了什么坏事被看穿一样,心虚地避开这些人,走楼梯回家。

他一阶一阶往上爬,大楼里每一家门户都长一个样,然而楼梯间洩漏的远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多:二楼洪太太家门口鞋柜胡乱地塞着花花绿绿的女鞋,男鞋就是那么一千零一双,干瘪瘪、灰扑扑的阿瘦皮鞋。二楼另一户住户则是刚刚看见两名牵狗的男子,那门口自端午节挂上去的艾草并未取下,每天晚上最诱人的饭菜香总是由这户人家传出来。

三楼楼梯间停着一辆儿童三轮车应当是王太太家小朋友的,一个烧金桶似乎是这一、两日新摆上的,之前没见过。四楼老太太的印佣偷偷跑到三楼来,坐在阶梯上窸窸窣窣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讲手机,哀戚声调彷彿在抱怨着什么。四楼另一户怕狗的男人屋内电视开得很大声像在收看《海贼王》一样的卡通,哗啦哗啦的笑声当中,隐约有人争吵,“你讲道理一点好吗?!”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样说,卡通人物格斗的吆喝声盖过了男人的回答。张先生在半夜偶尔听见这对男女自楼下传来的争执。两人感情似乎很差,但张先生每天早上又会看见这对男女一起出门,女的瘦瘦小小的,但总能轻易地挪开挡住自己去路的重型机车,女的骑机车载男的出门,这男的不但怕狗,还不会骑机车。

他们公寓和所有的公寓没有两样,这些夫妻和其他的夫妻也没有什么两样,但现在死了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嫌疑。身处在一本杀人小说他必须精确地绕过真相,胡乱地揣测几个人,消耗多余的篇幅。

星期六,猴子去斗六

星期六张太太一早就去了斗六,张先生睡到十点钟起床,到楼下阅览室看报。他巡视一遍阅览室书架上的刊物,《汉声小百科》、《公寓导游》、《奥修传记》、《地狱游记》....他印象中这架子上似乎有克莉丝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和《罗杰·艾克洛命案》,突然就不见了。四岁的融融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画画,王太太、洪太太併几个邻居聚在那边议论命案的最新进度。

一群女人夸洪太太昨天出现在电视新闻里很上镜。“呵呵,”洪太太自觉地摸摸自己的头发,说:“根本是老太婆啦。”他一边看报纸,一边窃听着这些女人的对话,张先生有一种错觉,好像死了一个人,让大家的感情都热络起来。空气中弥漫一种节庆的气味,众人义愤填膺地讲苏小姐的点点滴滴。她们无私地分享苏小姐的每一则八卦,言谈中有抓姦的愤慨,但也间接得到了通姦的快乐。

张先生岔出心神听着,突然有人拉拉他的袖子,他回过头,融融仰着头看着他。“叔叔给你,”融融把画画递给他:“张阿姨,我画的。”张先生讶异地说谢谢,接过画一看,血液倏地冲上脑门,学生头、黑镜框,那是他太太的模样没错,那双苏小姐的红雨靴却穿在他太太的脚上。他的耳朵一阵热辣,全是轰轰然的耳鸣。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接过画,点头告退上楼。一进门蹲下打开鞋柜没找到那双鞋子,旋即又到张太太房间打开衣柜,薰衣草香气扑鼻而来,柜子上头搁着几个纸袋,打开其中一只,就看见那双威灵顿红靴。

那鞋、那衣柜的东西他全不认得:干洗过后套着塑胶套的大衣,喊不出名堂的布绸丝棉,他全没看张太太穿过。拉开抽屉,看着那些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裤,棉质的、蕾丝的,那感觉异样又熟悉,感觉上回在床上折腾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结婚八年,性变得像倒车入库那样理所当然和无趣。他带着怀念的心情把内裤摊在床上,掌心感受那柔柔的触感,突然间一股热意自胯下传来,一颠一颠的。

他温柔地剥除女孩的内裤如同剥一瓣柚子乳白色的薄膜。掰开了就是满手的汁水淋漓和晶莹的果肉。

全都回来了,年少时的荒唐回忆,以及生勐的性欲。

柚子有时是研究所同学,有时候是大学部学妹,那时他念硕二,周旋在不同的女孩之间。他有个自大二就在一起的女友,有一天在图书馆读书的时候,他发现大学部的学妹把图书馆借书清单夹在他的字典里,《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在德黑兰读罗莉塔》、《想说就会说的表达力》、《你的桶子有多满》。最初不明就里,可他后来把书名首字连结起来,

“我在想你”,一切就有了意义。

此后,他轮流带着女孩们去杂志上介绍的餐厅吃饭,在蔡健雅、孙燕姿的MV场景拥抱和接吻,年轻人的道德观跟交通规则一样,随时都可以打破。三个人恋情持续到他当兵,学妹跑去女友面前谎称她怀孕了,用计逼退了女友。但他知道了也没多说什么,他只是紧紧抱着学妹,揉着她的头发说她怎么这么傻。那时候,人生多美好,前程远大,一个晚上好几次。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已经是他人生的巅峰了。

他预计当完兵去英国读书,退伍后申请学校的空档有个出版社找他去上班,第一年操盘的书就得了奖,整个人志得意满。第二年因母丧沖喜,他很快就和学妹结婚,出国的事也就给耽搁下来。家里本来给他预备了买房子的头期款,可父亲经商失利,所有的钱都填上,他和学妹在外面租房子,两人生活以存钱为最高目标。他们不到外面吃饭、不看首轮电影,也不在家宴客。学妹变成张太太,突然什么都有了算计。婚前她早上会贴心地帮他挤好牙膏,婚后她开始指责他牙膏总是从中间挤。他用完厕所总是不随手关灯、洗衣服的时候洗衣粉倒太多、冰箱的剩菜没用保鲜膜包好,他们在日常的细节中争执,在争执中改变。他开始困惑,婚前两个人各赚各的,生活很有余裕,何以结婚了两份薪水反倒不够用?

后来,张太太到报社工作,两人错开作息,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偶尔碰上在家一起看DVD两个人窝在一张沙发上,以往如同两只汤匙完美地叠一整夜也不觉得累,但如今拥抱着,他仅能听见衣服与衣服的摩擦,骨骼与骨骼的碰撞,那一声叹息。

婚后他和别的女人上过床,有一年他到北京参加书展,酒店柜台有电话打来问要不要叫小姐,说有个吉林来的像Jolin的女孩,很清纯。

他的道德、理智、身体的每一个毛细孔都在喊“不要”,可喉咙吐出来的声音却是“好”。

女孩上楼来了,哪里像Jolin,那根本是《全民大闷锅》里戴假发的九孔。张先生不懂拒绝,和那女人狼狈地接吻,零钱还从口袋滚落出来。严格说起来,那背叛其实短短一分钟不到,他觉得那没什么,那个妓女就併着擦拭过精液的卫生纸被丢到马桶沖掉。他没有任何情绪,只要他想隐瞒,他就可以一辈子瞒下去。

他盯着那内裤,脑中万念纷飞,如此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孩被他爱得这样平凡,爱成......一个嫌疑犯?他盯着纸袋,彷彿那是一盘填字游戏,可以借由红鞋填满妻子与杀人犯之间的空白格。

他的视线转到墙壁上去,想起刚搬来这房子的那一天,那两房一厅的房子空荡荡的,他和新婚的妻子商议着床要摆哪里,书架要放哪里,他与新婚的妻子在空屋中快乐地打转,突然就勃起了。空房间让他亢奋,他把妻子推到墙上狠狠地吻着。新漆的墙壁雪白如稿纸,彷彿可以写下任何字,什么都有可能,可是转眼之间就剥落脏污了。

星期七,猴子刷油漆

隔日,张先生去买了刮刀滚桶油漆,带着怀念的心情把客厅刷过一遍。期间有刑事大队的人来问话,他意态阑珊地回答。刷白了一面墙就过了一天。深夜,张太太回家看了新漆的墙,愣了一下,但也没多说什么,她只是坐在沙发上稀哩唿噜地吃着肉羹面。张先生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着他的妻子,突然心生一股冲动,想伸手将她揽过来,对她坦承那些餐桌上的缄默、那些无法四目相交的心虚,他想对她供出一切,甚至包含北京的那次买春,但他坐得太远,手太短根本搆不着。“明天记得缴瓦斯费。”张太太吃完面,洗澡,与他互道晚安,然后进房间。

他一个人在客厅。不开灯的房间,狭小如公车车厢,他是週日的末班公车唯一的乘客。

早上他上班,张太太还在睡觉,他与他的妻子似乎只剩下晚安可以说了。萧邦的旋律又浮现脑海,他闪过了一个念头:“出门的时候,妻子真的在房间睡觉吗?”黑键。白键。黑键。白键。视线穿过白墙,他看见相关人等铰断了门链,进了门,看到尸体,惊慌的惊慌,报案的报案,全乱成了一团。以常理推断,应该没有人会在这个当下冷静地将整个房子巡视过一遍吧。假使凶手本来就一直藏匿在房间里呢?黑键。白键。黑键。白键。张太太在萧邦的旋律中优雅地从苏小姐的床底或衣柜走出来,那混乱之中,一个好奇关心的邻居出现现场完全合情合理。

就这样,张先生解开了密室的谜。他低下头,心里就有了盘算。

星期一,猴子穿新衣

星期一上午八点半,张先生离开家搭捷运去上班。到了办公室那一站,他仍镇定地坐在椅子上,他在车厢里传了简讯进公司,说拉肚子不进去了。他在离电影城最近的车站下车,看了场早场电影,然后走进一家牛仔裤服饰店。张先生婚后少买衣服,走进流行服饰店家,竟心生一种异样的怯意。反摺裤、垮裤、AB裤.....那些不同款式的名称疏离得像是学术用语,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指着海报上穿着帽T垮裤,眼歪嘴斜的陈冠希说:“给我一模一样的衣服和裤子。”

别扭,又把裤头往上提,提到中年人的位置。面对镜子,帽T垮裤,他是穿嘻哈装的菲利普马罗。

他在更衣室换了衣服。裤子松垮垮的,裤头如同土石流松动一路滑下,滑到离青春比较接近一点的位置,半截内裤都露出来了。他觉得很下午一点钟,他穿着新衣服回到自家公寓对面的简餐店。点了红茶,盯着窗外漫不经心地翻杂志。两点钟。苏小姐从大楼走出来,墨镜,格子衫牛仔裤,红色威灵顿靴,喔,不,那不是苏小姐,那是张太太。他快快结帐跟着出去,他低着头盯着那红靴子。红靴子上了捷运,红靴子下了捷运,红靴子往报社相反的方向走去,来到了一家百货公司。

张太太摘下墨镜,在百货公司门口,俯下身盯着玻璃橱窗一双麂皮凉鞋许久,然后优雅地走进了一家名牌服饰店。

他透过橱窗望进去,均匀的光线撒满整个空间,张太太在里面如同逛美术馆那样缓缓地移动,旁边亦步亦趋跟着西装毕挺的俊美男孩,脸上挂着洗练的微笑,张太太在更衣室换了一件新洋装走出来,她在镜子面前比画着,男孩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张太太就笑了。她换下衣服交给男孩,走到柜檯结了帐。

张太太拿着提袋走出了服饰店。他远着距离低着头盯着那红靴子,红靴子走进另一家珠宝店,不到十分钟又走出来。红靴子突然停下来。张太太一个转身,他来不及躲避,视线就撞在一块了。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在这干嘛?”张太太问。“你在这干嘛?”张先生反问。

“买衣服。”她说今天是百货公司的Family Sale,她请假来买衣服。她拷贝苏小姐的穿着,拿着苏小姐的邀请卡买打折品。

她变成苏小姐,偷偷模仿另外一个女人的生活,那就是她的罪行。

“干嘛这样偷偷摸摸的?”张先生问。

她说:“没有一个女人抄袭另外一个女人的穿着会想让人知道,好吗。”

他脑海闪过融融的童谣,他说:“星期一猴子穿新衣。”

张太太蛤一声问他说什么。

他说:“你记得猴子的童谣吧,就是星期一猴子穿新衣那个?!”

他们顺势在百货公司中庭的音乐喷泉边缘坐下,张太太把童谣念了一遍。“星期一猴子穿新衣,星期二猴子肚子饿。星期三猴子去爬山。星期四猴子去考试。星期五猴子去跳舞。星期六猴子去斗六。星期七猴子刷油漆。星期八猴子吹喇叭。星期九猴子去喝酒。星期十猴子死翘翘。”

他说:“你不觉得这只猴子很虚荣吗,一个星期的开始就把钱都花在新衣服上,肚子饿,要考试了书也不好好念,前一天还去爬山,成天玩乐酗酒,然后就死掉了。”

“所以这是一只虚荣的猴子,过劳死掉的故事?”张太太问。

他点点头,回答:“所以这是一只虚荣的猴子,过劳死掉的故事。”

张太太打了他一拳说,“你骂我猴子就是了。”张太太反问他何以穿得这样怪模怪样。他盯着玻璃窗内的菲利普·马罗,说出了这几天内心的百转千迴。他说出了他的推理,说他误以为张太太是凶手,除了北京买春的事,他什么都说了。张太太听完翻了一下白眼,骂他有病,但嘴巴挂着笑。

“那我的行凶的动机是什么?”张太太问。他迟疑了一下,搔搔头然后说:“杀了邻居,让公寓变成凶宅,然后让房价下跌吧。”

“那是真的喔,我昨天在公司上网查了一下,凶宅真的比一般房价便宜两成到五成呦。”张太太说。

一名推着婴儿车的女人从他们面前走过,车里探出一个狗头,她说:“这年头婴儿车上面坐着的多半是狗。”张先生像是被这话螫到,身体抖了一下。“酷卡,那叠邀请卡,快,你带出来没有?里面有张宠物旅馆传单,快,苏小姐有养一只狗对吧!”张太太不解地从包包取出传单,他按上面的电话打过去说自己是苏小姐的朋友,询问苏小姐是否有狗寄放在这?电话那头答:“哎呀,我们看了新闻很伤心说,想说菲菲不知道要怎么办?她星期二傍晚把菲菲送过来,谁知晚上就出事了,多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张先生没等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她在被杀害的当晚把狗送去宠物旅馆,”他拉高音量对张太太说:“可她在家和人喝酒,这不合理,唯一的解释是与她喝酒的那个人怕狗。”所有的谜底已经揭晓,填字游戏的空格已经填上,他几乎是用喊的喊出那个名字。

怕狗的男人。

张先生说:“完全密室杀人是不可能的,杀人行凶挂上门链然后逃逸根本办不到,但假使门链是被害者挂上的呢?假使凶手杀人根本没有检查被害者是否断气,然后慌张逃开,假使被害者最后一口气不是用来求救,而是把门链挂上…..”

电视上的记者说自称死者邻居的周姓男子稍早到警局自首,坦承犯案。他与苏小姐是大学时代的恋人,婚后搬到目前所住新家才发现苏小姐是楼上邻居,两人再续前缘。他欲与妻子离婚和苏姓被害人復合,可苏小姐不肯,两人争执,他一时气不过拿起水果刀刺伤苏姓被害人。画面一转,怕狗的男人与警察回到自家公寓大楼重建犯罪现场,大批记者围上,闪光灯此起彼落,怕狗的男人突然双腿一软掩面哭泣,他说:“她说谎,她说她拜金,她是骗人的,她交男友只是不想让我为难,有压力,她在维护我,她到死都在维护我”怕狗的男人发出了像狗一样的哀鸣,被遗弃的小狗在深夜发出的那种哀鸣。

张太太转过头看着张先生,说:“你破案了菲利普·马罗。”

时间还早,毫无同情心的两个人一起逛书店和无印良品。他们在美食街吃了好吃的拉面,甚至在汤姆熊逗留一会儿,玩了一回射击游戏。因为张先生今天是菲利普·马罗,所以分数很高。

他们搭捷运回家,他望着对面车窗上他与妻子的身影,玩累了的苏小姐依偎在菲利普,马罗的肩膀睡着了,眼皮微微跳动,睡得很熟。如果在杀人小说里,他希望小说在这个句子结束:“他们家隔壁死了一个人,他们从此过着快乐幸福的日子。”

快到家了,他远远看着停在家门口的警车正要开走。他没来由地想起有一次小学远足他睡过头,父亲骑机车载他到学校,可赶到校门口游览车已经开得远远的了。错过了在动物园散步、错过了参观汽水工厂、错过车上和同学分享零食打电动,想到自己已经错过一个欢乐假期,他委曲地啜泣起来。父亲甩了他一巴掌要他不许哭,于是他哭得更大声了。

警车如游览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想起往事,此时的心情大致如此。人生并非杀人小说,他的假期到底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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